同学会，是无数中年人心中难以逃脱的噩梦。特别是在外打拼的游子，一不小心就游到了中年，一不小心又结婚生子，可孩子上户口的事情在外面又很难解决，即使自己正值事业高峰期，为了孩子，只能退回老家。

成功的人，自然是趁着过年过节回家，可能到了中年，已经听不来跑车的轰鸣咆哮，整一些宾利和劳斯莱斯，把车停在小镇的门口，四平八稳，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。尤其对于好面的东北人来说，这些人，往往是同学聚会的组织者。

他们不愿关注张家长李家短，只希望所有人看到，他成功了，现在功成名就，人活着，说白了就是争一口气。

那些所谓的失败者，还在为了生活奔波，没来得及换掉的手机号收到了同学聚会的消息，过去经历的一切又再次浮现在脑海深处。他想逃，又逃不掉；他想去，又去不了。

即使知道，自己不用买单，可面子上终归是过不去，自己张一张嘴，可不是仅仅为了吃饭，听着别人讲述着自己在外的辉煌岁月，桌子上的炖大鹅，也会失去最后一丝味道。

“对不起啊，铁子，实在是太忙了，必须忙。”任凭昔日的老友如何劝说，自己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一样，铁了心不去参加，可他的心里，还是会记得那些女同学昔日扎着马尾清纯的模样。

初恋，早已移民异国他乡

若回到十几年前，大壮甚至不会想到，这个社会会变得如此之快，他也早就听说，国内有很多不好好学习最后当上大老板的例子，于是他聪明的脑袋瞬间悟透了一切，想要当大老板，那必须不好好学习。

于是，他的书包被老师丢了出去，碍于面子，他不能去捡，捡了就丢脸。

别的孩子都是在考了高分以后让所有人羡慕，他可不一样，把老师的帕金森都快气出来了，端着保温杯的手不断颤抖。同学们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，看热闹也从来不嫌事大，都盯着他，这一刻，他觉得是人生的高光。

可能受到了几部古惑仔的影响，零几年，班里的男孩子都流行混社会。他也整了个小帮派，偶尔去低年级“借”点钱花花，好景不长，人家的哥哥早已是镇里网吧上有头有脸的人物，直接给大壮打的鼻青脸肿。

大壮没办法，外面搞不到什么钱，就维持不了自己的面子，只能被迫之下完成了一个由外而内的转向，那就是偷自己家里的。

父母的钱包几块几块的少，一开始并没有被察觉，这也让他尝到了不少甜头，随着胃口越来越大，钞票的数额也越偷越大，最终还是让老爹发现，打的一点不比外面轻。他做这一切，其实不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班里那个笑起来像花一样的女孩。

她喜欢喝奶茶，可奶茶一杯要好几块钱，大壮每次捧着热乎的奶茶一路往学校飞奔，这也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刻。不久之后，女孩终于成为了大壮的初恋，在她答应的瞬间，其实大壮的内心还是兵荒马乱的。

那个年代，情侣约会的秘密据点，就是碟吧。十来块钱两个钟头，他们就偷偷在这里，DVD里放过的内容他早已记不清了，眼睛盯着屏幕，余光一直瞥向那稚嫩的侧脸，无处安放的手不知道是搭在肩上还是搂在腰上。

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初吻，每次大壮出门，都要吃一大堆口香糖。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傍晚，他终于鼓足勇气上去亲了一口，宛如春天的花儿般绽放。

他也是幸福的，这让不少班里的男孩心生嫉妒，一个同样喜欢女孩的兄弟直接翻脸了，直接跑去打了小报告，于是老师叫来了双方的父母。那会大壮正好上高三，别人都忙着高考冲刺，只有大壮天天想着往奶茶店冲刺，学习的事情，得过且过。

女孩的父母也算找到了女儿成绩下降的原因，愣是拆散了这对鸳鸯。大壮的父母也自然不必说，请他吃了一顿皮带炒肉，而且还是当着班里同学的面，这一向要面子的大壮怎么能受得了，一气之下就不读了，开始出门打工。

待在家里晃悠，实在是丢人，自己还有几天也成年了，干脆直接往西走，去北京，那里有钱人多，自己兴许能找到发家致富的路子。

那时他心里的想法也很简单，你们所有人都在上学的时候，我已经自己当老板了，用不了两年，自己开着小汽车回来，就要对着自己曾经的班主任使劲按喇叭，让她当年瞧不起我，以后也要让你感受一下被看不起是什么滋味。

他心里也是一直想着那个女孩，父母给他在路上花的钱他是一分都没花，全部花掉买了个能发短信的诺基亚，两人就这么藕断丝连，大壮去当了汽修学徒，早起晚归，睡在破破烂烂的宿舍里。

北京很繁华，可这些繁华跟大壮没有丝毫关系，他也只能看着那些令人羡慕的生活。可慢慢地，自此女孩去远方上了大学，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。

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，他收到了一封短信，喊他去参加同学聚会，这次过年专门把大部分同学都叫回老家了，十几年一直都没有聚过，这次好好聚，而且那个女孩也在。

大壮知道他是谁，甚至还有点恨他，因为他跟女孩的事情，就是这个人捅到老师那里的，大壮没读完高中，跟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

可人家一路飞黄腾达，大学毕业后没工作两年就攒了第一桶金，又靠着钱生钱的路子发家致富。大壮还在纠结去哪个厂继续打工，毕竟年龄也大了，时代变化得太快了，他有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连智能机都玩不明白。

那个男孩跟自己是高中时代的情敌，而且女孩子当时跟了自己。现在对方的车就停在镇门口，车头的小金人闪闪发光，生怕别人不知道。

他也得知后来女孩在国外上了研究生之后就选择了移民，偶尔翻着朋友圈看到其他同学发过她的模样，染着黄黄的头发，还把自己的鼻梁垫的更高了，她夹着烟的样子，还有些性感。

大壮其实心里早就已经丧失了声音，他不愿意见他们，自己要考虑的还是下一顿饭在哪吃，自己学生时代的潇洒，造成了他在信息时代挣不到钱，那个梦中的女孩，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，只不过还是同一个躯干罢了。

同学会的本质，归于炫耀

那场同学会，大壮在对方三番五次的要求下，还是去了。他心里想着，反正也就去见最后一面了，以后也再也整不起来了，自己没上大学，那么这场阔别十余年的高中同学聚会，也是自己唯一能参加的同学会。

他回到家中，跟父母寒暄了几句，就开始在柜子里找着衣服，在北京打拼多年的他也知道，真正的大老板参加这种小聚会，也不在乎自己穿什么，反正就靠一张脸都能随意成为人群中的焦点，反而是那种想尽办法往上爬的人，才会格外注意自己的穿着。

可是大壮翻箱倒柜，压根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衣服，飘了十几年还是没飘出一个结果，这让大壮不由得暗自感伤。

随便挑一件吧，反正混得怎么样全靠自己一张嘴，衣服也顶多只是个外在装饰品，没必要把它放到那么高的位置上，约定了六点开始，大壮硬生生拖到了七点半，估摸着菜都夹掉了一轮，对方的催促也至少有过十几条短信，这才赶过去。

大壮知道那头怎么想，功成名就以后，就愈发地想回家见父老乡亲，来衬托别人混得有多差，饭店门口，他见到了那辆豪车，周围还有指指点点的路人，大壮叹了一口气，整了一下衣领。

东北的同学聚会，大家都装忙，一个是真忙，一个是假忙。

真忙的那一类，估计还在事业的上升期，大一摊子事情等着处理，就连过年也很难去脱开身，他们无可奈何，只能用忙来搪塞，或者自己的圈子早已定性，也不需要这些只打情怀牌的无用社交。

假忙的这类，就跟大壮一般，一切做法都是为了撑着自己的面子，仿佛自己一回到老家就被无数人敬仰，从一个场子很难脱身，但自己又非常重视这场同学聚会，所以必须陪了很多酒，才从其他人的不舍中离席。

大壮没办法成为第一类人，这十几年，无非就是从城东头的厂转移到城西头的厂，混了这么久自己还是个打工的，做事也笨手笨脚，很少拿到完整的工资，总是被领导以各种理由扣掉一点。

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学聚会，为了让所有人看得起，还是要硬着头皮去装一把。他在路上随便进了一家商店，买了一瓶小二锅头，一口气闷掉一半，然后把另一半丢进垃圾桶里。

进了包厢的门，里面的人看到大壮以后，瞬间欢呼雀跃起来，好歹十几年前在高中的时候也是个人物，能把老师气得摔桌子砸粉笔的，其他同学大气都不敢喘，只有大壮还拿鼻孔对着天花板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。

退学，在当时也真没有几个人敢去做，大壮做到了，在大部分人眼里，特殊的人，往往能取得成功。那个男的还是坐不住了，赶忙起身搀扶大壮，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到，你不来，大家都不知道动不动筷子。

大壮这个时候酒劲真的上来了，一顿指手画脚，最后说道，自己也没有真的想要迟到，另一个局实在抹不开，几个这边的小老板拉着不让走，没办法，自己喝了不少，来到这里还是因为非常重视大家这份真挚的感情。

大家问大壮这些年在忙什么，大壮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自己老板的故事复述了一遍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，听着这位传奇讲述传奇。只有大壮明白，纸也包不住火，同学聚会的本质就是互相炫耀，也没人会真的在意，毕竟这个社会，能顾得住自己都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。

他在桌子的另一头看见了自己的初恋，那张画满了浓妆的脸，就像毛坯房刚刷了油漆，大家开着他们的玩笑，两个人也只是相视一笑，反正再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了。

以前还单纯的时候，大家都希望今后能够挣到很多钱，觉得未来才能获得快乐，可到头来，桌子上的不少人确实挣了大钱，可他们吃个饭还要不停回消息的神情上，却看不到快乐。

生活，无非就是真的为了生活，亦或是为了更好的生活。

借着酒劲，一些无数年没联系的同学互相交换了微信，连看屏幕的时候眼睛都会不停地眨巴，即便如此还是挣扎着给这些“新认识”的老朋友设了分组，大家都知道，未来也许没有第二次遇见了。

那个年代的记忆，从大头电脑到液晶显示器，U盘里从半条命到红警再到传奇，聊天室是无数人认识的起点，正好在他们的青春期，一个全新的世界正打开了大门，迎接着他们。

现在想找到一个人，或许只需要短短几分钟时间，可大家的联系，却变得相当的淡漠，对此也只能找到一个词去形容，那就是物极必反。

大壮从镇里走出来，来到北京后，看着三里屯和后海闪烁着光，他也无数次陷入沉思，未来究竟能不能获得如此多的快乐，可这个未来，已经被堆到了三十多岁，这个时候，人还究竟有没有未来。

“厚黑学”从来不是从书中学来的，更多则是源自于真真切切的生活，自己一个打工人都能在各种角色之间来回切换，说谎话也都不眨一下眼，这些真的能挣到大钱的人，嘴里又能吐得出多少实话。

想到这里，大壮心里又乐了，借着微醺的酒，他做了大胆的猜想，说不定连门口停着的这几辆豪车，都不知道是从哪借来的，或者说，他跟自己一样，说不定仅仅只是个司机，也一直在包装自己。

离别过后，他看了看手机里加的几个同学，朋友圈中展示的内容仿佛都很精彩，初恋的味道也在脑中渐渐褪去，每个人都过得很好，似乎每天都是在吃喝玩乐之间不断赶场，那世界上那么多生活的苦，到底又是谁去承受的呢？

同学聚会，其实有的时候真的没那么重要，潇洒的过去，就让它定格在过去吧，未来的路，说到底这些同学其实并不能帮上什么忙，还得靠自己。

只是，一场东北同学聚会下来，大壮倒是比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法则：必须假装忙碌。而面对已经移民的漂亮女同学，内心涟漪不再，想象的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么潇洒的曾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