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2021年开年以来，国际层面的头条新闻可以用爆点不断来形容。

首先是大洋彼岸的大统领换人闹了个一地鸡毛，接着东南亚又站上了C位——刚进2月，缅甸国务资政兼外长昂山素季、总统温敏等一批执政党的头面人物就被军方给扣起来了！权力由该国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大将接手。

如果我们翻回5年前的新闻，不难发现当初正是敏昂莱第一个与昂山素季一同出席“烈士节”，以致敬“缅甸国父”昂山将军的姿态开启了双方联手的新动向。

在全民盟位居执政党期间，双方也频频出面为合作背书。如今时过境迁，合作的是他，翻脸的也是他？缅甸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
国父的诞生

要理清如今舞台上的昂山素季与敏昂莱等诸派的关系，昂山素季之父、缅甸国父昂山将军是个不能绕过的关键人物。

事实上，昂山素季能走到今天的位置，与父亲留下的无形政治遗产密不可分；而缅甸军方在政坛始终位高权重、各地民地武尾大不掉不听中央，也与昂山将军当年的忽然遇刺不无关联。

二战前，缅甸是英属印度的一块，实际受英联邦的殖民统治。在民族独立运动大潮来临之时，缅甸也不乏爱国者为之奋斗。

昂山也加入了反殖民党派“德钦党”（又称“我缅人党”），入会者为表明态度，往往将“德钦（Thakin，意思是主人）”放在原名之前，因此他又被称为德钦昂山。在寻求独立的过程中，昂山曾经多方寻求来自国际的奥援。

他当过缅甸共产党首任总书记，一度还跑到厦门试图与中国共产党接头。然而就在这一次行程中被日本特务“拦截”，从此选择了与日本合作、“驱虎吞狼”的道路，他甚至还有个日本名字叫做缅田门义。

后来昂山退出缅共，但他的妻兄德钦巴登顶倒还一直都是缅共的人，被中国共产党视为友人终老北京。

日本帮助昂山建立了独立军，他就此当了“内应”，配合日军侵入英属缅甸，把英国人的势力轰了出去。因为站队日方，昂山还与中国远征军枪口相向，结下了扎扎实实的梁子。再后来日本看着看着不行了，缅甸又跳了个反，站到了反法西斯阵营那一边。

也许是因为站队正确吧，日本投降之后，国际上承认了缅甸独立的有效性。但哪怕二战都结束了，“昂山-艾德礼协定”也签好了，缅甸仍然受困于英国的操纵与影响。直到1948年英国议院正式承认，缅甸才终于获得了独立。

可惜就在前一年的7月19日，昂山将军与6名阁僚在开会时遭遇暗杀，未能亲睹国家独立的到来。这一日就是缅甸“烈士节”的由来，2016年昂山素季与敏昂莱同时亮相时，正是为纪念这一节日，其中含义令人遐想。

军政府掌权时期

关于昂山被刺的真相，至今仍旧充满迷雾众说纷纭。按照大英帝国一贯埋钉子挖坑的素行，被怀疑为幕后黑手那也是十分正常的，问题是这案件当时还真抓到了犯人——时为爱国党党首的吴素，他对买凶杀人供认不讳，很快就被执行死刑。

然而吴素同样一力鼓吹民族独立、和昂山同样反英亲日、甚至还是和昂山一同去与英国谈判的人员之一，暗杀昂山除了争夺第一任总理的位置之外，也实在看不出别的动机了。最后昂山死了吴素也死了，谁都没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去……

如果昂山将军没有突然离世，缅甸面临的局面是否会比现在好？

虽说历史不能假设，但在他被刺那年年初的制宪会议选举上，他领导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党确实展现了压倒性优势——两百余个席位中只给其他人留了六席！随后订立的《彬龙协议》，也确实是各方少数民族大佬、土司以及英国代表都白纸黑字签了字的。

但随着此人一死，掌控军权的军方群龙无首，女儿仅仅只有2岁。巨大的权力真空为此后军方与文人官僚的重重矛盾埋下炸药，刚刚和各地大佬谈好的协议也很快被军事冲突打得稀烂。

从此缅甸就一直深陷中央政令不出伊洛瓦底河谷、各地民地武有枪有人为所欲为的局面，坤沙连“以毒立地盘”都搞出来了，政府的实际控制力度可想而知。

自从1962年人称“缅军之父”的吴奈温发动政变、推翻文官政府之后，对内实行缅甸式社会主义，对外奉行不结盟。

到了1988年，军政府颁布关于货币、农产品的一系列规定激发了矛盾，“8888事件”就此爆发，最终以苏貌将军为首的另一届军政府接掌了权力。而身为国父之女的昂山素季，也是在这一次运动中开始踏入政治中心。

当时昂山素季正在仰光一家医院照顾住院的母亲，得知信息后便前往仰光大金寺，向数十万听众发表演说，劝说民众不要采用暴力、但要坚定地争取民主人权。最终新的军政府动用武力控制了局面，数千人丧生或失踪、逃亡，也由此开启了昂山素季长达十五年的软禁生涯。

昂山素季得自父亲的光环、本人展现的人望、被树立为“民主旗帜”而得到的欧美支持，都使得军政府对她怀有投鼠忌器式的戒心：要关起来也只能软禁，坐牢那是不可能的；但是要说放出来随便她活动？那就更不可能了呀！

顺便插一句，这一时期的昂山素季在欧美圈子刷知名度刷得跟火箭似的，拉夫托人权奖、萨哈罗夫思想自由奖、尼赫鲁国际理解奖，以及最重头的诺贝尔和平奖，还有一堆荣誉市民头衔，都是在这个时期刷到的。

她一手创立的缅甸全国民主联盟（简称“全民盟”），很快便发展成为该国第一大反对党，这个党派以“战斗的孔雀”为旗号，开始站在了执政军政府的对立面。1990年，全民盟在全国大选中获得了压倒性胜利，但军政府并不肯认账，又把昂山素季一关了事。

两派合作，双头政治

这样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了2010年，迫于经济、民意、国际贸易禁令的多重压力，军政府终于还是把挂牌“政治犯”的昂山素季放了出来，并于2011年隐退到了幕后，明面上并不继续掌握国家最高权力。

而本次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敏昂莱，也在经历了多年稳步升迁之后，于2010年坐上了国防军总参谋长的位子，并于2011年接任国防军总司令，他是缅甸政治转型后首位就任的总司令。

比起上次碰头，这一次的双方似乎都接受过了现实的摔打，台面上摆出了不少“相向而行”的姿态：昂山素季不再提上次胜选后“清算军人”的说法，而是多次强调自己“将军之女”的身份，说自己对军队感情深厚，一再喊话组建“和解政府”。

敏昂莱则频频与昂山素季出现在各种可供解读的公开活动现场，对着媒体也常常背书双方是如何如何地合作无间。

15年大选，昂山素季带领全民盟拿下了全部1150个席位中的77%，这一次，军方摆出了合作的态度，一个像模像样的文官政府终于搭了起来。但是，是否有足够的共同利益或者立场支撑他们长久合作下去？谁也不敢打包票。

缅甸2008年宪法中规定：凡配偶或者子女为外国籍者，不得担任缅甸正副总统。嘿还就这么巧，昂山素季的丈夫和她是牛津大学的校友，他是个致力研究西藏文化的英国学者，他们的儿子也是英国籍……

此外，这版宪法还规定，议会中有四分之一的议席铁打不动预留给军方，而修宪必须经过75%的议员同意，此外，总司令保留“紧急状态时接管政权”的权力。

甚至还有研究者认为，2005年军政府迁都内比都的起因，除了风传的当时军方大佬丹瑞大将笃信风水之外，更是从军事角度考虑，一旦风吹草动、军队更容易掌控要害部门。

再加上军政府执政多年，除了武装力量之外，产业、姻亲也是盘根错节，该国诸多要害实际上仍紧紧掌握在军方手中。

军方虽然同意了政治转型，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甘心将大权重利都让渡出来。2008年宪法就是一条显而易见的“红线”，一旦昂山和全民盟被认为踩线，两方的平衡也就不再稳定。

昂山的任期

关于缅甸这几年以来的“双头政治”局面，我国网络上有这么一个段子——军方一开始认为对方是个刘禅，那么扶上去也没啥大不了的，然而真的扶上去了之后发现虽然（幸好）不是刘备，但起码是个刘谌……

这就很尴尬了。

昂山素季与全民盟未必展现出了特别压制的“能力”，但想要搞事的“主观能动性”却是再明显不过。比如前文所述，有备而来的2008宪法明显有利于军方，但实际上身为执政党的全民盟从来没放弃过推动修宪、削减军方权力的努力。

昂山素季当不了总统，就量身定做一个“国务资政兼外交部长”的位子给她，同时将国务资政的位置定义在总统和副总统之间。而同样由2008宪法规定、对军方有重大利好的国防安全委员会，由于占大多数议席的全民盟设置阻力，历时五年也没有召开。

聚焦到敏昂莱本人身上，他已经设法将退休年限后延了五年，但用来保命全身的特赦豁免权，却始终没有到手。

在缅甸特殊的体制下，总司令拥有极大决断权限，如果65岁之前弄不到国会给予的特赦许可，一旦退休下野很难保证不遭遇秋后算账。此前丹瑞、登盛等军方大佬退休时，国会都给了特赦；到了敏昂莱这里却始终不给，必然会令军方上下更为警惕。

感到不安稳的或许不止缅甸军方，在罗兴亚人问题上，当初一度被欧美打造成“民主斗士”的昂山素季甚至让欧美都摔碎了不少眼镜。

罗兴亚人本是孟加拉信仰伊斯兰教的后裔，在二战时期站队英国殖民者，“孟加拉V支队”之类的组织又在缅甸若开地区欠下了大规模血债，即使到了缅甸独立之后仍然呈现出几乎无法融入的状态。

对着这一波难民问题，昂山素季和军方保持了同一步调，不但动用国家力量把难民顶回去，还亲自下场将罗兴亚武装定义为恐怖组织，甚至亲赴海牙国际法庭进行反驳“种族灭绝”的抗辩，表态认同军方的做法是捍卫缅甸国家利益的操作。

有人认为她这么做是为了凝聚主体民族的向心力，也有人认为她的目的是坚定与军方的共同立场。

但无论初衷如何，她的行为招致美帝施压却是实实在在的，欧美甚至搞出数十万人联名要求撤回她所获诺贝尔奖的新闻，至于牛津自由奖、都柏林自由奖、国际特赦组织良心大使等相对“鸡零狗碎”的荣誉已经被褫夺了。

军方掀桌子了

在军方与全民盟之间明争暗斗、相互提防的紧张气氛中，去年底揭晓的大选结果成为了溅上火药的第一个火星：执政党全民盟又一次拿下绝大多数席位。

站在军方的立场，一旦让全民盟成功修订了作为最后护身符的2008年宪法，没有特赦的敏昂莱将是其他人的前车之鉴。

军方当然不可能安稳接受这个结果，于是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内通过不同渠道宣称大选存在舞弊情况，并称根据调查结果，己方已经掌握了八百多万份选票有水分的证据，以此质疑大选结果的有效性。但选举委员会未予理睬。

要说军方这一系列操作和特总也有点相似，但最本质的区别在于：缅甸军方的手中是真有军事力量的。特总的大声疾呼也许还可以说是呼吁，缅甸军方大喊选票舞弊，那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威胁了。

重点是这样的：在扣押高官、宣布紧急状态、宣布放人的全程中，军方一再声称自己的操作没有违宪。按照2008年宪法中“总司令有权在紧急状态时接管政权”这一条，逻辑真没毛病。

也许，军方释放的是某种态度：他们并不想把倒车开到2010年之前去，但昂山素季（全民盟）你们这次的步子属实太大了。

结语

在外交界有这么一句名言“军队无法从战场上拿回来的东西，也不要希望外交官能从谈判桌上拿回来。”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分割原则；如果缩小范围用到一国内的党派之间，似乎也能说得通。

归根结底，身为总司令的敏昂莱与创立全民盟的昂山素季，纵然往前算都跟昂山将军有点渊源，但多年下来，早就各有各的利益基本盘。面对国家利益可以站同一立场，但权力和利益就那么多，此消彼长是无法回避的现实。

这也是敏昂莱180°大转弯的本质原因：与昂山素季合作的是他，翻脸的也是他。